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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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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按照曲二原本的計劃, 她們率先出擊,將東柵兵拖入戰團,越陷越深, 就顧不上支援,可失之毫厘,謬以千裏, 她們沒能給予東柵兵致命打擊,反而陷入了被動境地。淮北城的戰鬥已經打響, 要不了多久,消息會傳到東柵,屆時東柵出兵,刀鋒直指淮北,她們自保尚難,更不說阻攔東柵兵鋒。

曲二和張仟長和幾名佰長再度聚集在營帳中, 商討如何能逆轉形勢, 河圖在旁列席。

“現在人數差距太大了, 她們不來打我們就謝天謝地了,我們還要去主動攔截他們……難啊。”有佰長發言。

張仟長聞言,冷哼一聲:“拿人命去填嘛。”

自從戰敗,他情緒不對,曲二已經習慣不加理睬,道:“目前我們唯一的優勢是, 上次戰鬥河圖最終帶兵趕到, 敵軍擔心有詐,立刻撤退, 尚未摸清我們的虛實。或許我們可以從此入手。”

張仟長道:“是啊,這都是她的功勞。”

因了仟長如此, 張仟長名下的佰長們也不敢吭聲,只有曲二名下佰長附和道:“我們要讓他們摸不清我們有多少兵力?”

曲二點頭:“那樣,他們不敢輕舉妄動,至少能保存我們的實力。”

佰長問:“那該怎麽做呢?”

曲二思索片刻,說:“諸位以為——”

突然,通報響起:“報——大營外發現敵兵!”

曲二聲音打住。他大步邁出,撩開簾子問:“什麽情況?”

士兵道:“大營東側,有敵方兵馬正向此處趕來。”

曲二問:“多少人?”

士兵道:“人數不清,但確定並非全軍。”

曲二回頭對眾人道:“他們來試探我們的兵力。”

這會兒張仟長也不再陰陽怪氣,直接問:“怎麽辦?”

“派出兩隊人馬,你,”他點出名下佰長:“帶隊正面迎擊。張仟長,你部下派出一名佰長,繞後攻擊敵方尾翼,直切正中。你們兩隊人馬,切記一擊即走,不可戀戰。”

頓了頓,又說:“敵軍若仍繼續前進,另換兩隊人馬,同樣一方正面迎擊,一方抄往後路……”

張仟長:“我懂了,之後就是換來換去,讓他們搞不清楚咱們到底有多少支隊伍唄。”

“不。”曲二搖頭:“三輪之後,若敵軍仍然前進,我們便全軍壓上。”

河圖這時發言:“我不明白。”

曲二解釋:“三輪之後,若敵軍仍繼續前進,證明他們軍中有人看穿我們在故弄玄虛,很可能反推我們營中無人,進而發動進攻……”

“所以,”河圖道:“我們再全軍壓上,打破對方的推測。”

曲二微笑:“不錯。”

“行,我這就去安排。”張仟長立刻走人,曲二將自己隊伍的任務分配下去,佰長們也都各自從事,不多時,營帳中便空空蕩蕩,只有曲二和河圖留下。

河圖問:“我們做什麽?”

曲二不答,河圖便道:“只負責最後的全軍壓上嗎?”

曲二道:“此次動用兵力不多——”

“不,你只是怕。”河圖說:“論游擊能力,我們不輸於任何人。可你怕我們又一次失誤。”

曲二無言以對,沈默之後喚道:“河圖……”

河圖看他一眼,轉身離開。

她可以理解曲二的擔憂,主將並不是能夠感情用事的位置。只是自從那一次失誤,負面情緒在她心裏積壓了太久,每每走過一處,都要面對士兵們的異樣目光,她們若是當真只想敷衍也就算了,可這次戰鬥,她們同樣背負任務。

陸淩空的練兵之法是否有效,江流水是否能夠出來,和公主的利益聯結是否穩固,乃至於更樸素的,戰士們能否達成目標,獲得擺脫出身的機會……

所有這些壓在她的肩頭,可她連一次洗刷恥辱的機會都沒有。

河圖強行壓下這些思緒,叫來手下隊長們,不帶任何情緒地傳達曲二的命令。隊長們似乎察覺氛圍有異,目光在她臉上停留,但備戰在即,沒人說出口,宏璧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頭,便回去迎接戰鬥。

然而最終,戰鬥並沒有發生。

一切如曲二所料,只是最差的結果並沒有出現。敵軍在遭遇三次伏擊後就已經心生怯意,沒有繼續前進,掉頭撤退。河圖等人根本沒有出戰的機會。

這算是一場小小的勝利,雖然仍有傷亡,但收兵回營時,將領們臉上的臉色都好看了幾分,連張仟長見到河圖都沒有冷嘲熱諷,只視而不見地擦肩而過。

像每一場戰鬥結束後那樣,士兵們開始清理戰場,清點死亡人數,將受傷的人擡回營中,將領們則在營帳中集合,繼續討論他們接下來的安排。

曲二了解了此戰的情況,表情並沒有其他人那樣輕松,道:“其實我倒希望他們最後進攻。這樣一來,我們全軍壓上,他們會意識到我們人馬眾多。但如今他們中途離開,如果將情況如實匯報,恐怕有人會據此推測我們軍中無人,反而棘手。”

這番話說得其她人臉上都不太好看。曲二又道:“不過事已至此,敵軍如果當真以為我們無人,前來進攻,我們會很被動。最好的防守在於進攻,我的想法是,我們實行騷擾戰術——”

一言未畢,帳外又傳來消息:“報——中軍來信!”

傳令兵走進營帳,向曲二遞上一枚竹筒。

曲二驗過印信,取出紙條,看過,面色微沈。張仟長見狀,拿走信紙道:“說了什麽?”

目光落上信紙,張仟長先是噤聲,接著又爆出一聲:“幹他爺爺的!”

兩位仟長都如此表現,營帳裏氛圍立刻降到冰點。河圖忍不住起身,走近了問曲二究竟是什麽消息。

曲二神情覆雜,輕聲說:“中軍遭遇淮北城阻力,進攻不利,調兵前往支援。”

河圖忙問:“那這裏呢?放棄嗎?”

曲二緩緩搖頭。

張仟長再按捺不住,說:“曲二,你可別又把主意打在我們身上。我們這次傷亡可夠嚴重了,絕對不接這個爛攤子!”

曲二不說話。

張仟長又罵罵咧咧起來,正巧營帳外傳來嘈雜的聲音,他煩躁地沖出去,大嗓門一吼:“都吵什麽吵!”

曲二微微蹙眉,走了出去,其她人也都跟上,到了帳外,一名士兵正在解釋:“報仟長,兩名士兵打起來了。”

“打起來了?”張仟長點了爆竹似的:“現在是什麽時候?都自身難保了還打架?”

他當即沖出去,到了地方一看,兩個人仍扭打在一起,還是一女一男。

所有情緒都點著了,他大叫一聲:“都給我住手!”

男兵是張仟長的手下,聽到聲音,當即松手。可女兵卻不依不饒,又狠狠揍了他幾拳。

河圖臉色也不好看:“停下!”

女兵反應過來,回頭見到河圖,才不情願地起身,抹掉嘴角的血,惡狠狠地看男兵一眼。

曲二也趕來,勸住怒發沖冠的張仟長,問:“為什麽打架?”

男兵道:“誰知道她怎麽突然沖——”

“呸!”女兵吐了他一臉唾沫:“敢做不敢當的孬種!你怎麽不說你怎麽罵我們的!”

男兵眼神躲閃,又梗起脖子:“怎麽叫罵,我那是實話實說!”

曲二瞬間明白了,說:“大敵當前,有力氣不用在戰場上,卻在這裏內耗。你,挑釁在先,軍棍三十。你,從犯,軍棍十五。權且記下,戰後施行。”

“呵。”女兵擼袖子說:“十五軍棍揍你一頓,值了!”

話剛說完,她回頭對上河圖的眼神,瞳孔一縮,不吭聲了。

“都反了,反了!”張仟長道:“也別打仗了,直接等死吧。”

他轉身就走。曲二給河圖一個眼神,也轉回身去。

河圖嘆息一聲:“走吧。”

女兵跟在她身後,走到河圖的營帳,再往後,還有許多得知情況趕來的女兵,帶著擔憂的眼神跟在後面,卻只能停在營帳之外。

這一路上,河圖想了很多,要怎麽勸慰她們,可想來想去,仍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她終究是個首領,旁人不敢過於明目張膽,最多張仟長發作一通。但她手下還有幾百女兵,她們在營中走進走出,每天不知要見到多少男兵,又收獲多少白眼。

要怎麽和她們說呢。

不知不覺,路已經走到盡頭,再沒有時間思考,她只能轉過身來,口中仍掂掇著要說什麽,見到女兵的瞬間,又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了。

剛剛和男兵打得難解難分的女兵,此刻卻紅著眼眶。

“隊長,你知道他們說些什麽嗎?”她說:“只是一次失誤而已,而且,明明不是我們自己的問題,可在他們眼裏卻是罪不可恕。我明明能把他打趴下,可在他眼裏,我還是不如他,我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笑話。憑什麽?我不服!”

“我不服!”她的情緒陡然激昂:“我們訓練了那麽久,就是為了來讓他們恥笑的嗎?就是為了讓我們說一句‘我們就是不如他們’嗎?”

“不是啊!”

“我們也想要證明自己,我們不輸給任何人,我們也能上戰場,我們也能拿起刀殺向敵人——我們比他們更厲害!我們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,一樣能把敵人打得屁滾尿流!”

“——可是,沒人相信我們!”

她大聲嘶吼:“沒人相信我們!”

她聲嘶力竭地吶喊:“沒人!”

河圖張口無言。她說不出安慰的話,因為這些聲音,同樣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心底怒吼。

可她是首領,她們能夠高聲發出的吶喊,她卻不能,她要為所有人負責。於是,只能沈默。

“隊長。”女兵突然抓住她的手臂,說:“我們請戰吧!”

河圖搖了搖頭。

“隊長……”女兵呼喚著,目光滿是懇切。

河圖察覺,自己的理智又開始搖搖欲墜。

“隊長!”光線一亮,幾個人走進來,又有更多人走進來。

她們在河圖面前站了幾排,異口同聲地說:“戰吧!”

河圖張了張嘴:“這是戰場。”

女兵反問:“那又怎樣!”

河圖說:“你們會死。”

“我們早就經歷過死亡了!”女兵高聲說:“我們怕的是死亡嗎?我們怕的是沒有活過!”

“你忘記了嗎?我們為什麽走到今天,我們為了更好地活著!我們為了有尊嚴地活著!如果只像行屍走肉,過去那麽多年,日覆一日,我們活得還不夠嗎!”

“隊長。”她們說:“我們要戰鬥!”

河圖看著她們,看到她們灼然明亮的目光,那其中仿佛燃燒著火焰,也燃起了她心頭的火焰。

當她們抄起刀,分明不堪一擊,卻敢迎向邢州兵的刀芒,她們考慮的不只是生死,更是過往多少年仍磋磨不滅的血性。這血性,在日覆一日枯燥乏味的訓練中、在距離昔日苦難越來越遠的日常中,漸漸被消磨,即使是河圖的誓師,也未能激起幾分。

但此刻,卻再次爆發了。

一時間。連殺三人可得良籍的承諾都褪色了,只有憤怒是嶄新的。

她們想要擊碎那偏見,想要證明自己,證明——

我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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